寒霜城的清晨,冰霜覆蓋一切,空氣冷得像刀,割在葉綺蔓的臉上。她坐在書店後院的石凳上,手指捏著一條舊銀項鍊,飛馬吊墜冰冷,邊角磨得光滑,像她心上的傷疤。六年前,顧凌風送她這條項鍊,說飛馬會帶他們飛出寒霜,飛向永遠。可他為了音樂夢離開,去了另一個國家,沒留一句話。綺蔓沒哭,把項鍊塞進抽屜,連同她的二十四歲,凍進冰霜。
六年後,她經營老街上的「星馬書肆」。書店小而舊,書架上堆滿二手詩集,牆上掛著她畫的飛馬,黑白線條,像她的生活,簡單又空。晚上,她一個人泡咖啡,杯子邊有洗不掉的污漬,聽著窗外霜風呼嘯,腦子裡全是凌風的影子——那年他在舊琴房彈《天馬行空》,白色襯衫,袖口捲到手肘,笑得像能融化寒霜。
十月某天,書店的門鈴響了,聲音尖銳,像刺進綺蔓的骨頭。她正在擦櫃檯,抹布上有股咖啡味,怎麼洗都洗不掉。抬頭一看,顧凌風站在門口,瘦得像根枯枝,灰色毛衣鬆垮,臉白得像霜,眼睛卻亮得刺人。「綺蔓」他說,聲音沙啞,帶著病氣,像從很遠的地方回來。
綺蔓手一抖,抹布掉在地上,心跳得像要炸開。「你回來了?」她問,聲音乾乾的,像喉嚨卡了東西。他點頭,走進店,腳步虛浮,鞋底踩碎地上的霜花,目光掃過書架,停在牆上的飛馬畫。「還畫這個?」他問,嘴角牽起一抹笑,沒溫度,像在笑命運。
綺蔓嗯了一聲,低頭撿抹布,手抖得像篩子。她想問他這六年去了哪,為什麼沒信,可嘴裡只擠出:「要咖啡嗎?」他點頭,坐在窗邊,椅子咯吱響,舊得像他們的過去。咖啡端上來,杯子邊有裂痕,像她的心。
凌風開始常來書店,總在傍晚,寒霜城的霜氣滲進店裡,書架上的詩集帶著寒意。他挑幾本書,喝杯咖啡,坐在窗邊看天黑。他偶爾彈店裡那架老鋼琴,琴鍵發黃,音不準,彈的是《天馬行空》。綺蔓聽著,心像被冰刺,每次都假裝忙,整理書架,擦櫃檯,怕一抬頭就哭出來。
某晚,凌風停下琴,說:「綺蔓,我得了病。」他的聲音平平,像在說別人的事。綺蔓正在泡咖啡,手一抖,熱水濺到手上,紅了一片,痛得她咬牙。「甚麼病?」她問,聲音繃得像要斷。
「心臟病,晚期,沒救了。」他低頭,盯著琴鍵,手指抖得像要斷。「我回來,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。」綺蔓腦子嗡一聲,像被冰霜凍住。她想罵他,想問為什麼不早說,想抱他,可眼淚先掉下來,砸在櫃檯上,濕了一片。「你告訴我這個幹嘛?」她哽咽,聲音像從喉嚨擠出。
「因為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。」凌風看她,眼睛紅了,嘴角卻掛著笑,像在嘲笑命運。綺蔓想衝過去,卻只握緊拳頭,飛馬項鍊在抽屜裡,像在燒她的心。
冬雨砸在書店窗上,寒霜城的霜混著雨,凍得窗玻璃吱吱響,像是哭泣。凌風又來,瘦得像個影子,灰色毛衣濕透,咳嗽聲斷斷續續,咳得胸口抖,像要斷氣。他坐下,彈《天馬行空》,琴聲顫抖,像他的氣息,斷續得讓人心慌。
綺蔓站在櫃檯後,手攥著飛馬項鍊,抽屜半開,銀光刺眼。她想說,她還愛他,想說,她願意陪他到最後,哪怕只有一秒。
可她看見他口袋掉出一封信,信封上寫著女人的名字,旁邊還有張照片——他和一個女人,女人懷裡抱著個孩子,笑得溫暖,女人手上戴著戒指,閃閃發光。
綺蔓腦子一片空白,心像被冰刀捅,血流不止。「她是誰?」她問,聲音抖得像要碎了。「你結婚了?有孩子了?」她喊,淚水湧出,混著怒與痛,嗓子像被掐住。
凌風愣住,撿起信,塞回口袋。「不是你想的那樣,綺蔓,聽我說……」他說,聲音虛弱,咳得彎下腰,血從嘴角流出,滴在地板上,紅得刺眼,凍在霜裡像血色冰花。
綺蔓不信,六年空白,他從未聯繫,現在帶著一家人的照片回來?「你騙我!滾出去!別再來!」她吼,扔下項鍊,項鍊摔在地上,叮一聲,像心碎。她衝過去,推他,他踉蹌摔在門邊,撞倒書架,書散了一地,血染毛衣,滴滴答答,混著霜雨,紅得像在燒。
凌風想說什麼,卻只吐出一個「對」字,咳得倒在地上,眼睛看著她,滿是痛與無奈。他掙扎爬起,踉蹌走進霜雨,背影像被夜吞沒,血跡混著霜,消失在街角。
兩天後,一個陌生女人來書店,遞給綺蔓一封信,說是凌風托她送來。女人說,她是凌風的護工,照片裡的孩子是她弟弟,不是凌風的。凌風病重時,總念著綺蔓,想解釋,卻沒力氣。「他昨晚走了,咳血走的,沒能見你。」女人說,聲音低低的,像壓著痛。
綺蔓手抖,拆開信,凌風的字跡歪歪斜斜,像要斷:「綺蔓,我的飛馬,我沒結婚,只想回來見你。對不起,沒說清楚。活下去,別恨我。」信末夾著一張飛馬素描,線條顫抖,像他的手。
綺蔓抱著信,哭得像個孩子,飛馬項鍊掉在地上,銀光暗淡,像她的心。
她衝去醫院,病床空了,冷冰冰,凌風真的走了。她回到書肆,沒吃沒睡,連續三天畫飛馬,畫到手抖,眼睛紅腫,手上的燙傷裂開,血滲進畫紙,染紅飛馬的翅膀。新畫掛在書肆牆上,黑白線條,簡單得像她的痛。客人都說,這畫讓人想哭。
書店外,霜風呼嘯,她戴上項鍊,低語:「凌風,緣了,就是緣。我會帶著你的愛,活下去。」冰霜依舊,她站起來,走向書肆,腳步沉重,像背著整個過去⋯